鬼有情义
老仆施祥,尝乘马夜行至张白。四野空旷,黑暗中有数人掷沙泥,马惊嘶不进。祥知是鬼,叱之曰:“我不至尔墟墓间,何为犯我?”群鬼揶揄曰:“自作剧耳,谁与尔论理。”祥怒曰:“既不论理,是寻斗也。”即下马,以鞭横击之。喧哄良久,力且不敌;马又跳踉掣其肘。意方窟急,忽遥见一鬼狂奔来,厉声呼曰:“此吾好友,尔等毋造次!”群鬼遂散。祥上马驰归,亦不及问其为谁。
次日,携酒于昨处奠之,祈示灵响,寂然不应矣。祥之所友,不过厮养屠沽耳。而九泉之下,故人之情乃如是。
【译文】
老仆施祥曾骑马夜行到张白。那里四野空旷无人,黑暗中有几个人扬泥沙,马惊叫不往前走。施祥知道是鬼,叱喝道:“我没进入你们的坟墓中,为什么来侵犯我?”群鬼们嘲弄道:“我们在玩我们的,谁和你讲道理?”施祥怒道:“既然不讲道理,就是要挑起争斗了。”随即下马,用鞭子横扫。混战了好久,他渐渐支持不住了,马又乱蹦乱跳地碍事。正在急迫之中,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鬼狂奔而来,厉声叫道:“这是我的好朋友,你们不要乱来!”群鬼便都散去了。施祥上马跑了回来,也没来得及问那个鬼是谁。第二天,他带着酒来到昨夜打斗处祭奠,祈求鬼魂出来,但静悄悄没有回音。施祥的好朋友,不过是些砍柴的、喂马的、屠户、卖酒的之类人,但在九泉之下,还在念念不忘老朋友的情谊。
丁一士
里有丁一士者,矫捷多力,兼习技击、超距之术。两三丈之高,可翩然上;两三丈之阔,可翩然越也。余幼时犹及见之,尝求睹其技。使余立一过厅中,余面向前门,则立前门外面相对;余转面后门,则立后门外相对。如是者七八度,盖一跃即飞过屋脊耳。后过杜林镇,遇一友,邀饮桥畔酒肆中。酒酣,共立河岸。友曰:“能越此乎。”一士应声耸身过。友招使还,应声又至。足甫及岸,不虞岸已将圮,近水陡立处开裂有纹。一士未见,误踏其上,岸崩二尺许。遂随之坠河,顺流而去。素不习水,但从波心踊起数尺,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,仍坠水中。如是数四,力尽,竟溺焉。
盖天下之患,莫大于有所恃。恃财者终以财败,恃势者终以势败,恃智者终以智败,恃力者终以力败。有所恃,则敢于蹈险故也。田侯松岩于滦阳买一劳山杖,自题诗曰:“月夕花晨伴我行,路当坦处亦防倾。敢因恃尔心无虑,便向崎岖步不平!”斯真阅历之言,可贯而佩者矣。
【译文】
家乡里有一个叫丁一士的人,动作敏捷,力气巨大,兼习技击矫、跳跃的武术。两三丈高的地方能纵身上去,两三丈宽的地方能一下跳过去。我小时曾请他表演。他叫我站在一个过厅中,我面朝前面,看见他在前面和我相对而立;我转身向后面,又看见他在后面和我相对而立,这样有七八次。原来他是从屋脊上跳过去的。后来他到杜林镇碰见了一个朋友,两人在桥边的酒店中喝酒,喝到高兴处,两人站在河边。朋友说:“你能跳过去么?”他应声跳过去了。朋友又叫他跳回来,他又跳了回来。脚要踏到岸边时,不料河岸已塌,丁一士也随之掉到河里,顺流而去。他不会游泳,只能从水中跃起几尺高,但只能笔直向上而不能向旁边跳上岸,于是又落入水中。这样跳了许多次,终于淹死了。天下最大的祸患莫过于有所依仗。依仗钱财的因为钱财倒霉,依仗势力的因为势力倒霉,依仗智谋的因为智谋倒霉,依仗气力的因为气力倒霉。因为有所依仗就敢于冒险。田松岩买了一根劳山手杖,自题诗道:“月夕花晨伴我行,路当坦处亦防倾。敢因恃尔心无虑,便向崎岖步不平!”这是饱经世故的经验之谈,可以作为座佑铭。(应当效法并牢记在心)